读玄武先生《众神》
2018-03-14 09: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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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玄武先生《众神》


读玄武先生《众神》

 

  玄武先生的《众神》一书,我看得龟步蜗行,一个星期才看完第一部分的十章。玄武在书中波澜不惊娓娓道来地讲述着世界各地众神的故事。读着读着,波平如镜的讲述掀起心潮汹涌,驳杂丰富的众神故事中不断闪现的意象,让人浮想联翩触类旁通。

  玄武在书中写道:

  有一个希腊先知,其名字千年来被人遗忘……先知有一样奇特的本领:能够修改自己的往昔。为使往事完美,或剔除不快的记忆,他一次又一次潜回亲历的事件之中。但是源于内心的挣扎,对往事的修改往往自相矛盾:今天改成这样,明天又改成那样……他便是如此循环往复,在往事中穿梭忙碌。他最后死于往事之中,因沉湎于往昔并过多地潜入,他终于在往事中迷途,再不能返回。(《先知》)

  俄耳甫斯能以歌唱指挥石头和草木,其吟唱使复仇女神潸然泪下,看守阴间的恶犬刻耳柏罗斯俯首帖耳,冥王的妻子柔肠百结,地面上累累果实一直滚到阴间,悬在俄耳甫斯嘴边,渴望让他饥渴时咬上一口。(《诗人》)

  古巴比伦的创世充满血腥。战神马杜克杀死了第一个女神提玛特,将她的尸体分解,上举为天,下推为地,又用提玛特之子的血混合泥土创造了人类。(《创造》)

  赫淮斯托斯用泥土制作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众神纷纷把自己的能力给这个女人,她于是有了赫尔墨斯的狡诈和巧言、阿芙洛狄忒的媚态。她被叫作潘多拉,意思是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众神将潘多拉作为礼物送给人类,这女人给人间带来灾祸。(《创造》)

  最初的人类是不死的。人类生活在黑暗之中,以泥土为食,他们之所以不死,是因为愚蠢到不知如何去死。到后来,人类终于决定以死亡来换取光明。(《青春及永生》)

  永生成为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以狡诈著名的西绪福斯被罚永生,终日徒劳无益地运巨石上山。他做这重复无聊工作,要和时间本身一样持久。(《青春及永生》)

埃及人敬畏着死亡和永生之神奥西里斯,虔诚地供奉着木乃伊制作之神阿努比斯。木乃伊被抽取脑髓,因为埃及人认为,大脑是无用的,有用的是心脏。(《青春及永生》)

  斯达克德,因大神奥丁垂顾而获长生的英雄。他是剽悍凶猛的战士,在战场上,头被砍下后身躯仍在拼杀。(《青春及永生》)

  对事物不知疲倦的好奇和随即产生的厌倦,彼此纠缠、循环往复,使北欧的火神洛基成为麻烦制造者。(《好奇》)

  彼世的主神亚伦文每个夜间派出的猎犬饱餐之后满载而归,它们专门捕获人类在睡梦中也好奇地出来游荡的灵魂。(《好奇》)

  世界之初的造物者都是巨人。中国的造物者盘古便是如此。盘古以下,堪称巨人者便是战神蚩尤。希腊的巨人和中国的蚩尤的情况相似,是一个失败的种族。似乎一概因为身体过于高大而头脑简单。(《巨人》)

  巨人普罗库鲁斯特斯居住在阿地卡,常常强行羁留过往行人,将其绑在床上。身长过床铺者,下肢便被截断;身高短于床铺者,被强力拉长。(《巨人》)

  维京海盗们佩戴着雕有北欧主神奥丁形象的护身符,他们非但毫不畏死,反倒对死亡争先恐后、前赴后继。海盗们如此狂热和勇敢,与他们内心受到所信奉的大神的激励不无干系。(《巨人》)

  在写作者的时代,人们像巨人一样行动,像侏儒一样想像,从不做梦,或者偶或有之的梦被塞满鸡毛和鸡屎。(《巨人》)

  想像和思想的巨人在写作者的时代被视为一种病态的人,与偏执狂、迫害症无能症和肌无力症等密切相关。(《巨人》)

  ……蒙泰奇般奇谲的链接,天马行空般汪洋恣肆的想象,纷至沓来的蕴涵……纵横日行八万里,坐地遥看五千年,我的思绪身不由己地被拖入一个星空的“黑洞”沉浸其中难以拔腿逸出。


  神是人的想象。想象的产物脱不开想象者对自身的理解。神有着人的作派。

  夜深沉,望星空。我们的初民先祖对浩瀚而神秘的宇宙产生着瑰丽的想象;人类的诞生是偶然还是造物主的恩赐?世纪之初为什么造物者都是巨人,为什么巨人创造出世界却斗不过工于心机的侏儒?人为什么竟然要生又必然会死,死去后是否还有灵魂等等,人类童稚时期对一些难解之谜的拷问,形成了扑朔迷离而又精彩纷呈的神话故事和神话人物。

  古希腊的天象世界是一个五彩缤纷的神话世界。希腊天象体系展示了古希腊人丰富诡谲的想象力:当你抬头仰望春季的星空,大小熊星座、牧夫座、猎犬座好像在娓娓道来美女卡力斯托和英俊少年阿卡斯这一对母子的悲剧;夏季的星空,刚刚爬上来的武仙座、天蝎座寻觅已沉伏的狮子座,仿佛一个银须飘拂的长者,在侃侃而谈大英雄赫刺克勒斯的故事;“斗柄西指,天下皆秋”的星空,你会看到庄严的仙后座和美丽的仙女座,浸没在银河之中的英仙座,奔腾的飞马座,仿佛以它巨大的神翼,把我们送到英雄珀耳修斯的崇高而充满浪漫色彩的故事中去。希腊神话虽然想象力奇崛瑰丽,但却杂乱无章。而中国的天界则是一个以“帝星”为中心,以“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为主干的组织严密,等级森严的星空社会。天生追求自由和天生渴望秩序,兆示着中西方文化“差之丝毫,失之千里”的本质性差异。

  虚幻的神话之所以超越其时代局限而常读常新,是因为这些想象中蕴涵着人类最深沉的欲望和最强烈的渴求。神话时代的古老幽灵已经“润物细无声”地潜移默化根植于我们的潜意识之中。

  中国古史中的三皇五帝时代由于无可稽考,至今仍然只能归诸于神话传说。这些鸿蒙初辟时代的文化,显示得只能是先民们潜意识中的思维逻辑。从古文化学的角度来看,“构木为巢,以避群害”的有巢氏,“钻木取火,以化腥臊”的燧人氏显然属于旧石器时代中期,约相当于周口店人的文化水平;“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的伏羲氏,“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的神农氏,则处于旧石器文化的末期和新石器文化的初期。至于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等传说人物,则是一些野蛮时代的漫漫长夜尽头,望文明曙光的部落联盟首领。

  神话人物正是远古时期先民们潜意识中对人类文明进程的思考。


  由于西方人将希腊文明看作民族文化的渊源,对希腊文明的发掘最初正是根据荷马史诗的神话传说切入。1873年,一位迷恋《伊利亚特》并坚信特洛伊战争真实性的德国学者施里曼,在小亚细亚的西北部发现了特洛伊遗址;1876年,他又在迈锡尼发掘出一系列包括金面具和金银艺术饰品的墓穴,并把发掘结果与阿伽门农的传说联系起来。神话传说正是先民们对民族历史的一种记忆及诠释。阿卡亚人对爱琴海地区血与火的征服活动,构成了希腊英雄传说的历史原型。那些传说中的阿卡亚英雄和国王们,如阿伽门农、阿喀琉斯、俄底修斯(奥德赛)等,成为荷马史诗和希腊神话中的主人公。《伊利亚特》和《奥德修记》中的神话人物和故事,不过是对迈锡尼时期曾经发生过的战争场面的一种神话渲染,以及对心目中英雄崇拜情结的一种潜意识表达。

  从东西方的神话故事神话人物中,我们惊奇地发现,地域远隔万里之遥,不同肤色操不同语言的人种,却有着大同小异的对神的思维模式。从古代神话中,我们可以推断知,人们一直在注视在思索,似乎杂乱无章而又秩序井然的浩瀚星空,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神力”在主宰。在文字发明之前,已为许多天体命名。在各种道德和法则确立之前,已然有着太阳崇拜、月亮崇拜,在沙漏或滴漏(水钟)之前,就意识到时间表现为天体的运动,记录下日、月、季节、年份的推演变化。对游牧民族和航海人员而言,天上的星星是指点方向的路标,对农人的耕种而言,月亮的盈亏和太阳的偏正,成为下种收割的预报。所有古代文明中零星的天文学知识,总是与占星学、神话、迷信,杂揉掺和鱼龙混杂。地方还是地圆,直到柏拉图以月食时地球在月亮上的投影形状为证,才平息了旷日已久的争执。虽然,随着现代科技的日新月异,许多早期想象已被现代科学所证伪,然而,古老神话却并不破产,它所显示出的特定生存境遇中的特定文化观念,仍左右着人类首鼠两端患得患失的心。人类的想象力与诡辩术,总会对神话作出“与时俱进”的“自圆其说”。

  神话是初民先祖观念意识的产物,它形成的文化模式,反作用于晚辈后人的思维逻辑。神话中对于生存选择的态度,对群体组织形式的态度等,成为神话象征系统中的政治观,一次次借尸还魂。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希望从西方文化源泉之一的希腊神话中,汲取西方文明令人沉醉的气质。希望这个神话中的衮衮诸神,能够将苦难的土地转化为西方净土。这的确是个神话的世界,人们陶醉的是生命中灿烂的激情。那最热烈的情感正是具有永久魅力的静穆。正是在这块丰饶的神话土壤上,毕达哥拉斯的几何学,牛顿的动力学,爱因斯坦的物理学和宇宙论等破土而出。科学原来也需要神话的想象力。这大概可看作是科学与神话的“曲径通幽”之处。


  我们把原始宗教看作是最初文明的一种组织形式,把灌溉型农业形成的集合体也认为是最初文明的另一种组织形式,宗教祭祀和农业耕作构成了“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原始雏形。

  对于自然界中那些未知力量和不解现象,我们的初民祖先比起现代人来要虔诚迷信得多。这种虔诚迷信是直观的感觉,主要是出于无知的恐惧。而不是像后来人们的宗教信仰是出于崇拜。

  玄武先生写道:“老荷马说,就连众神之王宙斯也惧怕夜神。他实际是在说自己对黑暗的惧怕。”长久处于黑暗的恐惧,使内心在失去平静时也失去了平衡。因了对黑暗的恐惧,也就默认了生存的现实。几千年来延续的恐惧感,只至现代仍有着巨大的威力。

  初民祖先对神秘莫测而又威力无比的自然力量的恐惧,形成了最初的图腾崇拜。

  图腾崇拜与交感巫术联系在一起,试图控制或减弱突发自然灾难的危害,尽管只起到一种心理安慰。这就形成了玄武《众神》中描述的“咒符、誓言和魔法”诸现象。但是,当符咒、魔法、巫术很难尽如人意奏效,久而久之,人们认识到自然规律的独立性,于是开始把大自然想像成有着独立意志的人格神,想象成一些具有人的感性特征的超人形象,这些神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于是,以原始思维方式来控制神的试图,变为以悦神为目的的祭祀。图腾崇拜转化为自然宗教。这种向神灵奉献牺牲的祭祀,是人与神之间一种赤裸裸的物质交换关系。伸向和渗入了人劣根性的本能。人性堕落得快如自由落体。

  人类群体从初始就存在权威,就存在权力的发布与服从。神化是权威性的现实符号,是权威意识形成的文化心理过程。

  所有把人神化的现象里,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文明进化过程中的愚昧的潜意识。维柯在《新科学》中,把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时代:1、神的时代,特征是相信自己是在神的统治下生活,预兆和神谕是人们领受神旨的唯一途径和行动指南,同时也构成了最古老的习惯法和世俗制度;2、英雄时代,特征是有一些人认为,“天降大任于斯人”,自己比平民有着鹤立鸡群的优势;3、人的时代,即经过文艺复兴的人性启蒙,把潜意识中的神性还原为人性。神的位置让度于人。维柯认为,神的时代的法律就是奥秘的神学,它的哲人就是神学诗人,他们是神谕奥义的解释者。

  神的时代与英雄时代的犬牙交错,使得无神论者总会在否定旧神的同时要创造出一个新神。一盘散沙式的愚民们,不能生存于没有神主宰的社会,没有神也要创造出一个,并沉溺于自己想象的神圣光环之下自鸣得意。神论宗教崇拜一元独尊的大英雄情结体现出一个民族潜意识中文明演进模式的思维逻辑。

 

  玄武先生在《众神》的“诗人”一章中写道:“在凯尔特人中,诗人和巫师是一回事。行吟诗人可以背诵大量诗体咒语,并深谙解谜之术。伟大的行吟诗人的灵感,栖于心脏和血液中,洞察力则藏于后脑的一根血管里,触犯行吟诗人者会倒尽霉头:诗人吟唱恶毒的讽现诗,使冒犯者长满红斑、水疱或此起彼伏的青春痘,更甚时冒犯者会非常难看地死掉。”

  “许多先知和诗人都成为盲人。他们眼窝空洞,如枯竭的池塘一般干瘪,却洞察一并吟唱整个世界。”老荷马与他笔下的俄底修斯同为盲人,他们在诉说源于失明的内心痛苦时,他们之间有着某种“心灵犀”的沟通。他吟唱着自己的人生,那对人性的洞察,对苦难的记忆,对残暴的无奈,对黑暗的憎恨……所有的亲历,无须眼睛也历历在目。他吟唱着内心巨大的哀和对美好的向往。

  为什么《荷马史诗》要让一个盲者唱出?为何要把先知诗人都描绘成一个盲者?这是对充斥俗世中泛滥成灾的“睁眼瞎”的辛辣嘲讽?

  无独有偶,我国那个颇具盛名的二胡演奏家华彦钧也是一个盲人,人称“瞎人阿炳”他虽然双目失明,看不见满目疮痍的现实,也看不见世间形形色色人的千孔百面丑面尊容,然而他用一颗艺术家的心眼去认识世界感悟人生。用二根丝弦倾述着自已的感情。倾听他代表作《二泉映月》旋律,犹见其人泉水碧潭犹如一面明镜,映照着一轮皎洁的月亮,瞎子阿炳坐在泉边,抒发着自已对人生的感触。泉水中的月亮,难道就是天空中的月亮吗?刚才还月圆如轮,可冷风一吹,月亮就变得残缺不全支离破碎了。刚才还皎洁光莹,一阵阴云飘过,洁白上又多了斑斑点点污迹阴影。泉水中的月亮,只是泉水中的月亮,不是空中真正的月亮……月亮只是借太阳而发光的窃取名誉者。听着二胡独奏《二泉映月,似乎那不是两根钢丝,而是两根敏感的神经,演奏家全身心倾注在那两根琴弦中拨动得分明是生命之弦。

  为什么偏偏都是盲者?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鬼斧神工?盲者述史与朦者弹琴真正的艺术家从来不是靠五官七窍的双眼去观察生活。那些细微处陷落处要靠心眼去感悟。正是人世间看不真切的苦难,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地给凡胎俗人镌刻了二郞神的第三只眼睛。

  眼睛盲了,心性灵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凝视着盲人所能见到的黑暗。”盲眼人给了明眼人启示,“问道于盲”的嘲讽性被彻底颠覆。

  有一次,我在一个领导的生日寿筵上,遇到一位说数来宝的艺人前来捧场。他一口吐出十八莲花的赞美妙语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他表演时故意一翻白眼,惟妙惟肖地扮演起一个盲人的形象,却给了我极大的震憾。我蓦地感悟到他表演中的嘲讽意味。他为什么唱赞歌时要蒙瞎自己的眼睛?他为什么要对现实中的花团锦簇莺歌燕舞盛世华庭视而不见?一如那个荷马,一如那个“瞎子阿炳”

  我们唱赞歌时更像一个真正的盲者,一叶障目瞎子摸象。看不到底层生存的泥淖,看不到地层岩浆的奔突。我们听到盲者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却无法亲近大地,贴近大地,融入大地,刺穿大地。大地在我们眼中变形异化,只望着地平线上那道虚幻的曙光。对底层生活的粉饰,对现世利弊的权衡,对既得利益失去的恐惧,对家庭子女的牵挂等等,使我们爬行在现实的泥沼中。我们在时间里活着,我们在时间里死去,时间像水一样流淌,“逝者如斯夫”。我们龙的传人却无法“潜龙在渊”,我们只是漂浮在水面的泡沫,随波逐流沉渣泛起。

 

  读着世界各地同床异梦却又殊途同归的神话传说和神化人物,不由得会思索一个问题:在这个“人神共处”的生存境遇,神的游戏成为人的游戏人生。神是不死的,可以无数次地品验失败覆亡而一切头再来人不行,人生命的不可逆性,使人成为神的试验品牺牲品殉葬品而扮作神的所谓英雄,“一神成名万骨枯”,更是人类生存境遇中的不幸。所以哲人才会振聋发聩地发声:“一个呼唤英雄的时代是悲剧的时代。”

    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特定的时代氛围,读玄武先生的《众神》,怎不令人想入非非而又悲泣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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